MoonFever

【喻王】江上雨 中


*没有打斗的无聊武侠背景


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客栈朝向正好,从昨天方士谦翻进来的窗子照进来金灿灿毛茸茸的光,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映出雕花的窗楹。

王杰希念着方士谦的话刻意晚了些下楼,喻文州他们说要去拜访亲戚,应该会提早出门,想错开和隔壁兄弟俩遇见的时机。结果刚走下楼梯,还是正碰见两个少年坐在桌边吃饭。

黄少天的嘴里还塞着半个包子,就伸着筷子含含糊糊地招呼王杰希一起来吃。旁边的喻文州赶紧抬手按下看起来过分粗鲁的筷子,略带责备地看了眼黄少天。起身对着王杰希施了个礼道“失礼了王先生。少天在家里随性惯了,这是觉得和您相熟,也当成了家里宠溺他的长辈对待,怠慢了礼数,还请您见谅。”

王杰希本也不是拘泥礼节的人,在堂里也从没有按着头要人谦卑行礼的规矩。何况要是少些聒噪,他还算得上喜爱黄少天率真活泼的性格。便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

喻文州笑了一下,接着对王杰希说“那王先生也一起来吃一点吧,空着肚子出门总归是不太好。”

王杰希本想找个借口推拒。但看着喻文州那双干净透亮充满期望的眼睛,又断然说不出拒绝的话。照这个样子,只要自己显出推脱的意思,喻文州定会觉得自己还是介意黄少天的冒犯,后续又要应付礼数周全的赔礼。王杰希叹了口气,只得在对面坐了下来。


好在饭桌上大家也没什么空隙用来闲聊,黄少天不算,王杰希怀疑他的发音器官可能不是嘴。只是黄少天自说自话也不觉得枯燥,不需要给他什么回应。倒是喻文州问了些登门拜访的礼数,王杰希按着记忆里堂中办事时许斌列的那几大页的规矩说了几条,一顿饭也就很快吃完了。

三个人在客栈门口分别,王杰希看着喻文州脸上感激和喜悦的神色有些苦恼。虽说目前还不见什么影响,分心在这两人身上时间久了早晚要耽搁正事。或许是该按着方士谦说的,想个法子早些抽身才好。


兰泽镇因为毗邻水路码头的缘故,看起来比一般的镇子热闹了许多。街上到处是卖新鲜玩意儿的小铺子。王杰希在狭窄的街巷中穿梭,明亮的阳光直晃晃地打在他的脸颊和肩颈。

起初是在镇上的药铺里打探消息,虽说药铺里的消息渠道不比酒楼那些地方,但同行之间放下防备也来得更容易。药铺里的伙计听到白月楼的名字都露出揶揄的笑来,说那里的姑娘性子好又漂亮。但当王杰希问道姑娘们是不是自己愿意去时,所有的人都说老板绝不会做那些人贩子的勾当。

据说那白月楼的老板有不少产业,女孩子要是吃得下苦自有其他地方可去。反倒是这白月楼的名声打得响,别地的不少姑娘抢着想进那楼里去。


消息打探的差不多,王杰希就往那白月楼去亲眼看看。只是时辰尚早,大白天的花街柳巷哪有半分晚上销金窟的模样,入夜才有精神的莺莺燕燕们此时都窝在自己的暖阁里安心睡觉。

王杰希绕着那楼看了一圈,白月楼门庭紧闭,连行人都比别处少了几分。后院也确实像方士谦说的防守严密,被前边的楼遮得严严实实不说,他刚试探着往后边的巷子里走了一步,就立即有护院似的人把他拦了下来。王杰希也不纠缠,拱手施了个礼转身回到热闹的大街上,往人多些好打探消息的茶亭酒肆走去。


走了没多远,王杰希瞧见前边街上围了些人,好像是谁家铺子里吵起来了。绸缎庄的伙计面色不虞地赶了两个少年人出来,然后生意也不做了,“砰”地一声关了铺门。过路人中有几个和善的靠上前来问这是怎么了,年长些的蓝衣少年客气地回应说没什么,拉着旁边那个黄衣少年要离开。只是那黄衣少年站在原地不动,手指紧握着解下来的剑咯吱咯吱地响。

王杰希看清中间的两个人皱了下眉,心里念了无数次的不能管,还是没忍住走上前去拍了下黄少天的肩,示意去前边的茶馆说话。黄少天看见王杰希表情松动了一点,紧握着长剑的手也放开了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抿起了唇不发一言。喻文州在后边轻声叹了口气。


镇里的茶馆比那江边的茶棚好了许多,细瓷的茶碗里茶水颜色澄明清亮,王杰希咽下一口茶水,苦涩在喉头回甘。对面的两人也没什么心思品茶,沉默随着上升的水汽一圈圈漾开。

王杰希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黄少天明显压了一肚子的火,正等着人来戳破,迫不及待地开始抱怨那些人有多过分“还不就是觉着我们阁…哥底子弱好欺负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倒是找得容易,说他刚接了家里的生意没有实权,说他不熟悉这行得先做成几件小生意练练手再来谈,连把话听完的耐心都没有,就拉着脸赶了人出来…”

王杰希抬头看了眼喻文州,面色比那天淋了雨更苍白几分,抿成一条线的薄唇也有些泛青,不带一丝笑意。虽说王杰希在心里记着得少些牵扯,看着喻文州这幅羸弱的模样又忍不住惦记起下午去药铺给这人开几味药补补身体。王杰希接着问道“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若是普通的世家子弟,收拾东西回去正好,免得他找什么借口离开,好聚好散。只是喻文州轻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却带着冷淡锋利的决绝。“兰泽镇的绸缎庄也不是只这一家,他们的织造方法还是当年我三姑母带过去的。他们不愿意合作,他们的对手可乐意得很。”

王杰希看着少年轻描淡写的神色,除了在心里赞叹喻文州的稳重冷静和手段高超之外,越发觉得必须尽早和这兄弟俩分开。这样的七窍玲珑心识破自己的身份无非是早晚的事儿。

喻文州说完这番话,坐着喝了会儿茶,便向王杰希道了谢,带着黄少天离开了。说是要尽快接着去拜访其他绸缎庄的主人。王杰希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过了晌午的茶馆正热闹着,王杰希坐在原地听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一拨儿又一拨儿从布星绸缎庄的老板小儿子百天说到流水桥下那家胭脂铺的老板要出嫁,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那人看着像是个世家子弟,说白月楼的小少爷从外边带回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应该就是这个小少爷带走了冯小姐,王杰希想,白月楼的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从荣耀盟里带人出来不至于只是为了放在青楼里,为情所困求之不得铤而走险反而更合理些。


天色渐晚,街头巷尾有些铺面点起了灯。王杰希从茶馆出来先去药铺开了几味药材送回了客栈,然后按着商量好的时辰往白月楼走去。


入夜的白月楼和白天截然不同。顺着窗子漫出色彩艳丽的纱幔和女孩子娇俏的笑声,楼边挂着一串儿的灯笼金碧辉煌,氤氲出一片光晕和彩雾,空气中飘散着甜腻的脂粉香气。

故意挑衅这种事情王杰希还从没干过,踏入白月楼前他甚至有些紧张。鸨母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衣着不凡面容俊朗的年轻公子,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王杰希苦苦回忆之前在青楼解决的那些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的作风,努力让自己显得目中无人。

大厅里正上演精心准备的表演,台上的姑娘们唱着清丽婉转的调子,轻柔的眼波飘忽一荡,直教人身心都浸了那温柔乡里去。王杰希假装被表演勾起了兴致,拒绝了鸨母往楼上带的脚步,在人声鼎沸的大堂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了下来,还刻意叫了两壶烈酒。

王杰希其实不大能喝酒,为了装得像一点,只喝了两杯,剩下的被他洒了些在袖子上,沾了一身的酒气。台上的表演换了一拨人,红裙的姑娘转得像一朵盛开的红莲。王杰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唤来旁边伺候的仆从,叫他把刚才台上跳舞的女孩带来。

那伙计得了鸨母的吩咐不敢怠慢,赶紧从后边叫出了那些姑娘。王杰希眯着眼睛扫了一圈,本想摆摆手说不是这些,想着闹事的不能这么温和地开场,在心里说了声多有得罪,扬手把杯里的酒往前面一泼,沾了姑娘们一身,几个大惊小怪的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王杰希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扔,冷淡地说“不是这些。”

伙计有些苦恼,也只得陪着笑脸说“这位爷,刚才上台的都在这儿了,这别的爷还没点呢就给您带来了,要不您再仔细看看?”

王杰希长眉一挑,斜睨着他说“你的意思是我看不清人了?”“哪儿来的话呀这位爷。”伙计赶忙点头哈腰地给王杰希赔礼“确实都在这儿了,台上姑娘们转得快,爷刚可能是没认出来。”

王杰希用了三分内力抬手往桌子上一拍,那红木的桌子当即裂开一条缝隙,女孩尖锐地叫了起来,台上的乐师停了弹奏,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远处的鸨母和几个其他位置的仆从也很快靠了过来。

刚咽下去的那些酒气烧得王杰希脸颊发烫,他抿着嘴唇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来,指点着那几个姑娘提高了声音说“明明就不是这些,你是觉得我瞎好糊弄吗?还是怕我付不起钱啊?”

鸨母走过来跟伙计说了几句,便认定是王杰希在胡搅蛮缠,语气也变得冷冰冰的,“这位爷,我们话也说清了,姑娘们确实都在这儿,您别是故意找茬吧。”王杰希咬了咬牙,一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长腿一伸干脆利落地抬脚踢翻了旁边那桌子。鸨母柳眉一竖,表情变得锐利起来。

王杰希看她挥手示意周围的仆从靠过来,松了口气想接下来好歹不用开口了。正琢磨着自己是轻松地被扔出去好还是用几分气力不伤人筋骨的情况下闹得更大些好,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且慢,这位公子是我朋友,还望您手下留情,我带他离开就好。”

鸨母哪管是不是真认识,有人白跳出来帮着处理闹事儿的正求之不得呢。转头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对着喻文州说“既然是朋友,那把这些处理了吧。”

喻文州笑了笑,也不争辩。解开腰间的钱袋,刚要递过去,愣了半天的王杰希一个灵巧的醉鬼式回旋摔扑在了喻文州身上,右手按住他递钱袋的手,贴着喻文州的侧脸假装口齿含混地说“不许给。”要是真让喻文州帮他付了这钱,这关系可就更断不清了。

喻文州伸出一只手勾住了王杰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边轻笑着回应道“你把人家桌子打碎了,不给钱可不行。人家不放你走啊。”然后手一松,钱袋子就掉在了地上。鸨母身边跟着的小伙计很有眼力见儿地赶快过来拾走了,留了几个人收拾残局,剩下的重新散开到各处去。台上的乐声又热热闹闹地继续下去,没人再注意这场闹剧。


王杰希觉得刚喝下去的两杯酒把浑身气血都烧得翻滚了起来,整个人都尴尬得泛红,只能接着埋在喻文州身上装昏。喻文州倒也没试着把他推开,给他挪了挪位置,把自己的脸露出来。回头叮嘱黄少天说“少天,我送王先生回去,你先陪魏老板,我很快就回来。”

转身的时候王杰希偷偷掀开眼皮看了一眼,那个魏老板虽然穿着打扮都很得体,却莫名给人一种市井之徒流里流气的感觉,不由得有些担心喻文州应不应付得了这人。转念一想少年的心思手腕,又在心里数落自己瞎操心的毛病。


白月楼离他们住的客栈不远,但是这么靠在本就体弱的喻文州身上被搀回去王杰希还是觉得非常惭愧,还不能坦言说自己已经清醒了,只得用了些巧劲儿尽量减轻压在喻文州身上的重量。

入夜的的街道上没什么行人,月光像碎银一样明亮地撒了一地。喻文州身上清凉的薄荷气息直往他鼻子里飘,呼吸声均匀地洒在他的头顶。

好不容易挨到了客栈,被放在床上的王杰希听到喻文州离开的声音刚松了口气,没一会儿喻文州又折了回来。王杰希马上继续装作不省人事的样子。喻文州先是脱下了王杰希沾满酒气的外衫,又俯下身来去解王杰希的鞋袜。虽说在堂里也有婢女服侍王杰希的起居,但想到这么做的是个刚认识两天的小公子就让王杰希觉得浑身僵硬。

外边的衣服脱得差不多了,喻文州又拿了一块沾湿的手巾来给王杰希擦脸。王杰希紧闭着眼睛,努力假装一个昏睡的醉汉。擦到脖颈的时候王杰希没忍住,吸了口凉气。夏天日头着实毒辣,王杰希在外边走得久了些,脖颈就有轻微的晒伤,被汗水一浸有些破损。那手巾布面粗糙,擦一下就刮起丝丝缕缕地刺痛。

喻文州搁下了手巾,王杰希生怕自己被识破,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呼吸听着旁边窸窣的响动。不知道喻文州拿了什么东西出来,空气中的薄荷气息忽然浓郁了起来。然后王杰希感到一根纤细的手指沾着冰凉的膏体,从耳后有些微破损的地方轻轻擦下来,细心地涂满了脖颈上整个泛红的部分。

做完这些,喻文州把被子盖好。王杰希感觉他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过了好半天,确认喻文州不会再回来的王杰希在床上睁开了眼睛。他假定喻文州是把自己当成黄少天照顾,但是回想起刚才的事情总觉得非常奇怪,喻文州虽然待人温和,但从不过分热情,而刚才的举动已经非常亲近,就好像他已经认识自己很久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寡淡的薄荷香,王杰希怎么想也记不起和喻文州有什么渊源。他走下床把窗子开了条缝,抱怨方士谦怎么还不来。


没多久,照例一身黑衣的方士谦顺利地翻窗进来,看到裹成一个球端坐在床中间的王杰希吓了一跳差点崴了脚,“你今天怎么这么周到地迎接我啊?”王杰希在被子里闷闷地说“少废话,你打探的怎么样?”

一听这话方士谦顿时委屈地捶胸顿足“你自己说!你自己说!你搞的那点乱子够干嘛啊?”“早说了你这主意不行。”王杰希对方士谦的表演无动于衷。

方士谦叹了口气,伸手弹了下王杰希的额头“那你倒是告诉我那两个孩子怎么那么刚巧就出现在白月楼了?”王杰希皱着眉回忆,想起了那个形容猥琐的魏老板“不知道他们怎么选的人,怎么往那种地方去。”

完全没注意重点,方士谦咧了咧嘴,仰头倒在王杰希的床上“人家都十六七岁了,你就别总替人担心了行吗?操心下我的赏金好吗。”王杰希踢了他一脚“那你倒是说接下来怎么办?”

“嘿嘿嘿”方士谦回头冲着王杰希笑得非常灿烂“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发现白月楼的防守并不是对冯小姐的。”王杰希一脚把方士谦从床上踹了下去。

被突袭的方士谦从地上爬起来气得跳脚“你干什么啊?”王杰希面无表情“不干什么,就是忽然很想这么做。”


“所以你是说,只要冯小姐愿意她完全可以离开白月楼?”“是啊。”方士谦拍了拍身上的土重新在王杰希的床上躺下来。“简直就是把她当大小姐一样供起来了嘛。”王杰希想到白天在茶馆里那人说小少爷要成亲,好像大家都知道,也没藏着掖着见不得人。然后两个人恍然大悟地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绑架,而是两个年轻人私定终身逃跑了。

方士谦忧心忡忡地问“你说这样的话冯宪君的赏金还会给了吗?”王杰希叹了口气“不知道,可能还得给出去一笔银子。但是无论如何得叫冯小姐回去和盟主说清楚。”

“这好办。”方士谦说道,“明天是兰泽镇的灯节,镇子上的人几乎都会出门送河灯。冯小姐和情郎大概也会去凑这个热闹。到时找个机会劝劝她就好。”王杰希还是有些不放心“人太多的话,找不见冯小姐怎么办?”“不碍事的”方士谦看起来毫不困扰“灯节防守会松一些,潜进去会比平时容易很多。”还回头冲王杰希眨了下眼睛。


“哐”地一声,又是重物落到地上发出的声响。客栈的伙计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心中暗笑,不知是哪位客人这么不小心,这一晚上都从床上摔下来两次了。


方士谦一脚跨在窗外,揉着自己摔疼的了腰。回头看了一眼床帐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王杰希,出声提醒道“他十七岁了。”

“啊?”王杰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方士谦是在说喻文州,血液里残存的酒气仿佛又涌了上来,脖颈上的薄荷香层层叠叠地浓郁了几分“你怎么知道?”

方士谦无奈地笑了一下“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的中草堂的时候也只有十八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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